本文转自：天津日报
拎着相机，去看老房子，是件惬意的事。那些在时光流逝中沉淀下来，承载诸多岁月信息的建筑，不妨比作一本书。访者来读，用各自的眼光，尽可细品，相与对话。徜徉之所在，或许宏观，也许微观，流连于一个局部、某些细节。对于心仪的景观，下马看花才好，即便只能走马观花，也希望在囫囵吞枣的同时，能有留下鲜明印象的细部一瞥。举例吧，步入大门之前就多有看点，门扇上门神春联、铺首门环，门楣间雕花镌字的门簪，石狮守门，拴马桩站岗，当然还有圆状若抱鼓、方形称书箱的石头门墩。
李春亭先生这部关于天津建筑的书稿，做门墩专题。图文并茂，照片由他自己拍摄。我揣摩，拎着相机，去寻老房子、拍老房子，对他来说该是快活事、激情事，并且是有想法、有设计的心向往之。有关天津建筑文化，这是他的第二本书。前几年，曾以门立题，书中大量实景照片也出自他的调焦取景。这一次，选题细化，专讲门墩。一位退休者，背着相机四处跑，希望为天津、为文化留下一些图像。其中有些照片，在我们看到书里图片时，门墩所配套的房子已经不存在了。书的写作和出版都不容易。终于心想事成，成果与过程，一并展现着作者的文化情结和桑梓情怀。
因我曾写过一本门文化的书，李先生邀请撰这篇序。对于传统建筑出入口这一常见构件，我是留意的。前些年，在纸媒分享“旅游另只眼”系列图文，曾有涉及。现转述若干，借以为本书助阵，为读者助读──
其一，刻麒麟与书图案的方形门墩，见于天津西沽街区拆迁之前。门墩又称门枕石，安装在门槛两端，是承托大门转轴的构件。在建筑物讲究等级的年代，与刻有圆形抱鼓的门墩不同，住宅的方门墩为平民化样式，或者说是不需要功名背景的。吉祥话语和吉祥图案则可超越阶层，大众共享。例如西沽老院子这件门墩。
麒麟与书，组合成图，源自孔子将诞、天降祥瑞的典故。麒麟吐玉书，玉书被后世传为书籍；工匠图形之，往往还带函套。这件门墩所刻，即如此。其实，孔子时代线装书尚未问世。民间传说的力量，能够淡化乃至跨越细节瑕疵，使麒麟与书籍结对，成为广泛流传的图样。
其二，瓜瓞图案门墩。大瓜小瓜的构图，读为“瓜瓞”，瓜是大瓜，瓞是小瓜。《诗经》以“绵绵瓜瓞”形容世代长久，“瓜瓞”流传为祝颂子孙繁盛的吉语。山西灵石王家大院门墩，墩面浮雕，瓜瓞齐备，雕得纤毫毕现，立体感极强；大瓜之上，又雕蝴蝶，似在强调不仅有瓜，并且有瓞（蝶）。再加上瓜蔓盘绕，瓜瓞绵绵意境淋漓尽致──小瓜之瓞、蝴蝶之瓞，石匠用符号的重复加强表现力，实现了浓墨重彩般的主题渲染。
其三，刻有荷叶官员图案的抱鼓石。抱鼓石构成传统建筑的门前风景。须弥座上雕圆鼓，方形上摞个大圆，一方一圆组成抱鼓石大体轮廓。上圆、下方之间，刻出两个小圆造型──往往是圆鼓下面荷叶图形向两侧翻卷而成，衬垫在圆鼓下沿，营造视觉稳定感。其下，垂一个三角形图案，名称很形象，叫包袱角。圆、方、三角，抱鼓石使用了几何学的基本形状，其间刻以呈祥花草、献瑞鸟兽，在不变的大格局中，变化万千。
在整体格局不变中求变化，河北安国一件抱鼓石有特点。其方座部分，舍弃束腰须弥座造型，刻的是水波荷叶；一片特写般大荷叶，形若包袱角，质感舒展，稳稳托起圆鼓；鼓的侧面，圆镜般素面上雕一人物，景物点缀一概不取。那人物身着官袍，有补子标示品级，权在手、把令行的架势，官气足，却又憨态可掬。
其四，“鸭”“甲”图案。山海关老城里，宅院门前一对抱鼓石，一个鼓面上刻鲤，另一个刻鸭。鲤鱼跃跃欲试向龙门的劲头，提示刻鸭也有含意。这是两幅祝愿科举高中的图案。
一跩一跩的鸭子，并无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豪气，却做了古人科举梦想的寄托，只因“鸭”字带“甲”。科举又称科甲。明清时代科举，省一级的乡试产生举人，国家级的考试，会试后再经殿试产生进士。通称进士为甲科，举人为乙科。寒窗苦读的学子，目标自然在甲科。与“甲”沾边的鸭，成了吉祥物，同“蟾宫折桂”“独占鳌头”“二甲传胪”等等一道，进入“学而优”吉语系列，反映古代社会的主流价值观。
说起来，这就是门墩──生活中的小景致，小景致反映大生活。它曾在“小小子，坐门墩”童谣声里，度过全盛年华；也将以传统建筑前亮眼的点缀，以多样化的吉祥符号，被生活所珍爱，长存于中华文化传承之中。